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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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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若蘭奉命來到錦衣親軍衙門,議事堂內,穆苒正專註的翻看文牘,見他進來,只擡了一下眼皮,立馬怔住了,指著他的面頰:“你這是怎麽了?”

衛若蘭苦笑,掩住自己的左臉面,他知道在那裏,還印著半個微青的掌印,昨晚用藥敷了半宿,今早起來,還是不大消退。

“莫要提了,被一個姑娘給打的。”衛若蘭沒好氣的說。

穆苒是上司,亦是好友,因此並不瞞他。

“姑娘?”穆苒放下文牘,瞪圓了雙眼,“能把堂堂錦衣衛千戶給打了?還這麽大的力道?”

他口中直抽涼氣,心裏想到了另一個“姑娘”,雖不曾動手揍自己,但敢在街頭兇巴巴的大聲罵人,比起讓衛若蘭吃癟的這位,只怕不遑多讓。

衛若蘭更加尷尬,訥訥地說:“莫,莫要提啦,只是個誤會罷了……”

穆苒卻不肯輕輕放過他,故意把臉色一沈:“什麽莫要提了?人家姑娘為何好端端的打你?莫不是你對她有所冒犯?是你一人所為,還是帶了下屬一道?”

衛若蘭馬上叫起撞天屈來:“指揮大人,這話是怎麽說的?我確是驚嚇了她的車馬,可該賠禮的賠禮,該幫忙的幫忙,又算得什麽冒犯?”

穆苒深知衛若蘭品行端正,素不說謊,見他又氣又急,也忍俊不禁:“罷了,看在你自向本指揮出首的份上,便不加責罰啦,坐吧,我這裏還有要務和你商議。”

衛若蘭知道他是開自己玩笑,悻悻的坐了,但垂首皺眉,似乎仍局促不安。

穆苒抽出一份文牘,正要交給衛若蘭閱看,見他仍這般模樣,略有些不滿,便正色提醒:“既是私事,你人到了衙門,便該擱一邊去!”

衛若蘭左右為難的一會,從懷中取出一物,起身遞到穆苒面前,問:“大人,可曾見過這件東西麽?”

穆苒看了一眼,見是只五彩斑斕的金麒麟:“這不是你尋常所戴的……咦?”

話才說一半,穆苒便發現那只金麒麟,可不正好端端的懸在衛若蘭的腰間,再一對比,果然一大一小,形狀顏色也稍有不同。

“這金麒麟,你是哪裏得到的?”

“是……我估摸著,是那位姑娘遺失之物,特拿來給大人瞧瞧。”

穆苒立馬閉了嘴,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衛若蘭,好半晌,才慢吞吞地問他:“你的意思是,我應該認得這東西?”

被穆苒一問,衛若蘭也感到有點兒好笑。

他的這位上司兼好友,要論起品行才略,那都是上上之選,只性情略嚴毅了些,已經二十二歲了還未曾娶親,也沒聽過他對哪家姑娘傾心戀慕,花街柳巷更從不涉足,自己拿了這顯然是女子之物的金麒麟問他,確實是問道於盲。

衛若蘭對湘雲一見之下,就念念難忘,私心底下極想再見她一見,只他是世家子弟,教養良好,也看得出湘雲是大家閨秀,再怎樣也不敢唐突地問她家門、名氏。

現在能握住的線索,就只有兩件,其中之一,便是這個金麒麟,他問了三兩個好友,也都說不認得。

被穆苒搶白了一句,衛若蘭臉一熱,訕訕地收了金麒麟,只他猶自心懷希望,趁穆苒展開文牘之前,又鬥膽飛快地問了一句:“那麽,蓮花庵,大人可聽說過?”

“蓮花庵?”穆苒還真擡起頭,流露出驚訝的眼神,“你又打探這個做什麽?”

衛若蘭一聽這話大有門道,喜不自勝,急急的追問:“這麽說,穆大人是知道有這麽個去處了?”

穆苒站起身來,身體緩緩的向前傾,眼瞼微沈,目光更加收束、鋒利,望定衛若蘭,一字一字分外清晰有力:“蓮花庵,是北靜郡王的家廟,他先前的王妃在那裏出家修行的。”

“北,北靜郡王?”衛若蘭半張著嘴,下巴開合的兩下,驚訝得說不出話來。

他怎樣也想不到,一只小小的竹籃子,能跟權傾朝野的北靜王爺牽連上關系?

除了掌中的金麒麟,他還湘雲馬車翻覆的地方,拾到一只竹籃,籃底有一處小小的鈐記:蓮花庵。

或許,她是時常上蓮花庵的香客?

可是,聽穆苒這麽一說,衛若蘭又是暗喜,又是心驚,喜得是,總算獲得一絲可能尋到那姑娘的線索,驚的是,既然蓮花庵的北靜王的家廟,莫非她是王爺的家人?

穆苒的話還沒說完,他又進一步警告明顯動了心思的下屬:“衛若蘭,你玩什麽花樣都好,可千萬別給我在蓮花庵惹事!”

“不不,大人誤會了!”衛若蘭連忙給自己澄清:“我,我只是想著,這金麒麟是貴重之物,總要還給人家才好……”

穆苒穆苒雖起了警惕之心,但暗地裏,也認為這事頗為有趣。

認識這位姿容秀美,儀態翩翩的衛公子,已頗有些時日。他縱不像陳也俊等人,慣在花間樽前廝混,也稱得上風流倜儻,還是頭一遭見到他,為了個素不相識的姑娘,這樣的犯起傻氣來。

此時,其他僚屬也陸續進來,穆苒不便再跟衛若蘭拉扯這話題,揮了揮手:“這是你自己的事,只記得別失了分寸就好,談正事吧。”

這次召集僚屬商議,為的是下月北靜郡王將奉命前往邊塞巡視,皇上將扈從護衛的職責,交給了錦衣衛,除了路途遙遠,儀仗、車馬、隨從、糧草,事事都需要仔細籌劃之外,再有就是朝中覆雜的局勢,令穆苒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
正談到要緊處,忽然當值的親兵進來稟報,說是順天府尹賈雨村大人求見。

穆苒心知是什麽事,只表面不動聲色,吩咐親兵讓賈大人廳上奉茶,自己暫結了此間公務,便去見他。

蓮渡正在禪房內焚香抄經,小尼匆匆來報,說是北靜爺王到了,她只好擱了筆,站在門邊迎候。

適才在庭院外,主持等人就告罪不入,水溶獨自走了進來,見到蓮渡,迎面做了個揖,口中叫:“蓮姐。”

見水溶仍一如往日在家,和自己相敬如賓的習慣,蓮渡只好將他讓進禪房,問:“這不過才幾日,王爺怎麽又來了?”

水溶略帶了歉意說:“昨日朝上奉了皇命,要去宣大一線代天巡邊,我這一走,只怕要有個半月一月的,故此先過來看看蓮姐。”

“我已是出家之人,王爺本就不該常來,況且還要務在身,又何苦在我身上費時費事。”蓮渡略略有些嗔怪。

水溶笑了笑,並不在意,轉而問蓮渡:“眼見天氣漸炎熱了,蓮姐住在這裏,可還習慣?”

“阿彌陀佛,心安之處,即是歸處,有何慣不慣之說?”

水溶有些尷尬,幹笑兩聲:“蓮姐智慧,終非我輩俗人可及……”

慈渡也覺得,自己對北靜王的態度,似乎太過“絕情”了些,見他這般模樣,稍猶豫了一會,終究還是問他:“倒是王爺,邊地苦寒,諸事不便,此行打算帶了誰在身邊照料?”

見她對自己關心,水溶也半是認真,半開玩笑地說:“將士們戍邊辛苦,我此行是代天子宣慰,若帶了姬妾去伺候著,可不是‘將士軍前半死生,美人帳下猶歌舞’,叫人寒心麽?”

蓮渡終於被他逗笑,又是疼惜,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:“王爺勤勉往事,固然是好的,卻也莫疏忽了自己,身邊總該有個人日常照料著,於人情,於禮數,王妃之位都不應久懸,不知王爺心中,可有合意的人選?”

蓮渡的眼中雖有關切,依然靜如無風的平湖,水溶輕嘆了一聲:“蓮姐離我不足百日,就要再立王妃,莫非我水溶真是那樣薄情的人?”

蓮渡外表平靜,終歸還未做到心如止水,聽了這話,何嘗不覺感動?只不得不斷了水溶的念頭,清晰的宣了聲佛號:“阿彌陀佛,入了佛門,過往種種,便似鏡花水月,皆為虛空,貧尼既已勘破,王爺也該就放下了。”

水溶低眉沈默了片刻,再擡頭時,又面帶溫和的微笑,對蓮渡一頷首:“我知道了,此事我心中有數,蓮姐不必掛心。”

蓮渡口中稱是,心底仍不禁嘆息,若說王爺的姬妾中,對他且敬且愛,知疼知熱的,那陸曼兮也未嘗不好,只她畢竟出身寒微了些,又是忠順王府那邊送來的,立她為王妃的話,終究是不妥。

唉,二十餘年時光,自己都陪伴著王爺,眼見著他從聰敏頑皮的懵懂少年,長成睿智穩重的成熟男子,從外表看,他完美得幾乎無可挑剔,可除了自己,再無人能體會他深深掩藏的寂寥。

在他的生命中,是否會出現一個令他熱烈起來,快樂起來的女子呢?

水溶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,便信手翻動桌上的經文,問:“蓮姐今日又抄什麽經?對佛祖誠心固然好,也莫要太操勞了。”

他隨意翻了兩頁,只見一排排整齊娟秀,卻又筆鋒飄逸的蠅頭小楷,不覺“噫”了一聲,流露出訝異之色。

蓮渡就著水溶手上,看了一眼,隨即釋然,笑著說:“王爺不必奇怪,這是賈府那位林姑娘所抄錄,我怎會有這樣好的字呢?”

“蓮姐過謙了。”水溶也笑了,“說起這位林姑娘,我方才在山門前,倒是先見著她的丫鬟叫紫鵑的。”

跟著便把如何遇到紫鵑,當做趣事說給蓮渡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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